她已将饺子从锅里捞出,盛在盘子里了,他还沉思着蹲在炉前,手中拿着最后一册课本。
“进屋吃去吧……”她端着盘子,低头瞧着他轻声说。
他将最后一册课本塞入炉膛,站起来,跟在她身后走进里屋。
一大盘饺子放在桌上。每一个都包得很好看,如同一个模子压出来的。
他在桌旁坐下了。
她在床边坐下了。
当他存在时,她仿佛认定了自己永远只能坐在床边,没有权力坐在别处。而且总是那么一种姿态,微微垂着头,双手轻轻撑着床沿,两眼呆滞地瞧着自己的鞋尖,一种半坐半立的卑微的姿态。
他不禁望了她一眼。他第一次发现,她的眉毛一高一低,以前,他认为这不过是她脸上的一种特殊的表情。此刻才看出,不是表情,是天生的。左眉高、右眉低。
“左眉高,右眉低,身为女子难做妻。”他不由得想起了母亲生前常说的这句话。母亲也是左眉高,右眉低,难道这真是一种命相吗?
他不信什么命相之说。
但他内心一时间对她充满了怜悯。不,不是怜悯,不完全是怜悯,也是怜……爱。他知道自己是很爱她的,她是他第一个亲昵过的姑娘。他曾拥抱过她,吻过她。他曾幸福地发过誓,将自己的心和她的心用命运这根挣不断的绳子牢牢拴在一起。他也清楚地知道,她实际上是一个多么好的姑娘,值得一个好男人去爱。他忘不了她和他在一起卸煤的那些日子,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和自己一块儿出卖过体力的姑娘的认识,基本上是不会错误的。一个被命运驱赶到出卖巨大体力的生存线上的姑娘,怎么可能是一个坏姑娘?凭她的容貌,她完全可以不出卖体力而出卖别的,那她将可以整日吃喝玩乐甚至挥霍无度。一个像她那样容貌秀丽的姑娘,只要肯丢掉廉耻,城市对她是极其慷慨大方的。寻找享乐比寻找职业容易得多,只要漂亮就够了。城市历来如此。